院子里,井潭上,墻門邊,一棵偌大的白棗樹?,F在,又是9月了,經歷了最猛烈的盛夏,棗子熟了,有些已經有了斑斑點點的土紅。
這棵棗樹,是我老家的新房造好之后,就種植在這里的?;叵肫饋?,已經有20多年的時光。當初,母親從海島的親戚家帶回來時,它還是一棵小樹苗。細細的枝條,根系倒是挺發達,看起來是很能扎根的那種。
母親告訴我,這是白棗樹。長出的果子呈肉白色時就算成熟了,吃起來多汁而脆甜。
那時的母親,剛剛完成了造房的大事,里里外外一把好手,顯出風風火火的樣子。她干著農村婦女都干的事,并有著不一般的商業小頭腦。她很早就開始做起了行販的小生意,一根扁擔兩個籮筐,走村串巷販售各種時令水果,甚至挑到了隔海的小島。夏日炎炎,她總在行走,甚至顧不上擦一把臉上的汗水。她的心里有一股念想,就是不能讓村里的人瞧不起,要讓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長,供他們讀書獲取知識。
白棗樹就一直陪伴在我們的身邊。每年的春天,原本光禿禿的枝干,開始長出密密麻麻的葉條,一點點呈現出綠意,在葉片間默默綻放出米白色的小花直至結果。到了9月初,它們便有了成熟的模樣。此時,各種鳥兒時常會飛聚在枝葉間,不時地偷啄,間或啾鳴著,整個院子里便熱鬧起來。母親忙著干活,進出的時候,有事沒事地揮手吆喝幾聲,鳥兒便撲棱而散,繼而又聚。
母親是在18年前出的車禍,很嚴重,術后恢復得不好,從此腿瘸了。風風火火的母親還是閑不住,還在做著力所能及的事,干著農活,上街出攤。四五年前,母親的殘腿開始肌肉萎縮,行動困難,只能臥床了。禍不單行,嚴重的糖尿病并發癥,導致她雙目失明,母親也便成了一個真正的病人,精神也日漸消沉,整日里,昏昏欲睡。
9月下旬之后,樹上的白棗也基本不見了蹤影,一些已經干癟發紅的棗,味道是不太好的,掉在地上,似乎連鳥兒也不愿搭理。而棗樹的葉子在瑟瑟的秋風里開始片片零落,枝干又回到了虬枝零亂的模樣。多像現在的母親啊,她消瘦而微蜷的身軀。只是年復一年,棗樹會重返它截然不同的生機,而漸已病老的母親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。
過去的母親,牙口好,喜歡吃白棗,常常從地里干活回來,便順手摘幾顆,井水搓洗一下,就往嘴巴里送,一副滿足的樣子。如今,她的牙齒也一顆顆掉落了。一日三餐吃的都是需要磨碎的流食。白棗也咬不碎了,她也不知道是什么,最后還是整顆吐了出來。有時,只好將棗碾碎了,但母親終究也吃不下幾口汁液了。
樹下好乘涼,入夜時,晚風習習,星月白亮,井水陰涼。浸了一天的西瓜,冰鎮一般。
這時,推母親出來靜坐片刻,隨意聊聊過往的事,有一搭沒一搭的,不多久,她就暈暈入睡了。間或有個別的棗掉落下來,打在井蓋上,啪啪作響,多像舊時光。
棗樹下,我掛了鳥籠,養著幾只小鸚鵡。還有幾只烏龜,平時都鉆在陰涼處,一旦喂食,出來的速度也很快,吞咬小魚的樣子生猛。還有幾盆水生植物,常年青綠著。我希望樹下一直會有生活的生機,就像我愿母親還能夠在世上多活幾年。
棗,這個字,總讓我無端地想起“早”字來,魯迅讀私塾時在課桌上刻下了這個字,是想警示自己讀書不能遲到,做什么事都要趁早。我想,作為晚輩,盡那么一點點孝心,也是應該趁早的。